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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见时难-作者夜瑶(授权转载)强烈推荐 完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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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afeitu  贵宾  发表于 2006-10-25 05:11:09 | 显示全部楼层
我伏在我那个老位置,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美景,想着发生在前天晚上那个让我至今神魂颠倒的吻,脸直红到了脖子根。
胤禛,胤禛,胤禛!
一个名字,在口中来回地念,象是噙着个千钧重的橄榄,沉甸甸,青涩涩,却又是回味无穷,就象那个吻。我用舌尖轻舔过双唇、牙齿,回想着他每一个动作,心旌起伏,脸庞火烧烧地热起来。
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?冰冷漠然的,还是激情难抑的?
哪一个才是我喜欢的你?八年前在乾清宫轻拥我入怀的,还是前夜狂野粗暴揉搓着我的?
就连自己也不知道,这情根是什么时候已经深入了我的灵魂,原已经打算放下一切,就按照皇上的安排,和十三在一起,可是为什么你要用这个吻打碎我好不容易才立下的决心?为什么这么残忍地在我已经绝望的时候又给了我希望?为什么把这个难题抛给毫无准备的我?
我该怎么自处?
又该怎么对十三?
摇摇头,什么都不顾了,我抬起手掩住嘴,这两天来,不知第几次地向外呵气,虽然他的气息早已一丝不存。
就算你只能给我个记忆,我也要让它成为最美的记忆。




阿哥们娶福晋的喜事,我一次也没有参加过,本来未出阁的姑娘就甚少出席这种场合的。可这次,我禀了皇上,跟着一向交好的太子妃石氏,第一次踏足皇家的婚宴。
满座只有我一个人没有成家,花枝招展的嫡福晋和侧福晋们三三两两地说笑,有好多话不好当着我说,都掩着嘴笑。不远处,另坐一桌的十三直楞楞盯着我的眼光,更让她们笑得开怀,石氏索性朝十三招手,把他喊到了身边:“十三弟,我这里还空着个座位,不如你跟嫂子们坐一起,也省得老歪着脑袋看得累。”十三嘿嘿一笑,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我旁边,端起杯子就挨个敬起酒来。
觥筹交错,我也饮了两杯,脸上有些热,十三更是不知喝了多少,却是依旧面不改色,来者不拒。
我满腹心事,虽是端坐着,却如坐针毡,眼儿和心儿一直瞄着不久后新郎和新娘要进来的门口,既想看看胤禛身着喜服是个什么样子,又怕看到他牵着别的女人共同走向新生活的情景。心神恍惚,胤祥推了我两次,我才反应过来,扭过头,胤礻我和他的嫡福晋博尔吉济特氏端着酒杯,站在我的身边,我忙站起。
博尔吉济特氏长得清丽可人,身材高挑,比我还略高了一点儿,穿着花盆底,益加显得傲岸,论起来,她还是娜仁姐姐的堂妹,虽然一向没什么交往,可心底里先存了一份亲切。胤礻我喝了酒,脸上红里透黑,看看他的福晋,又看看我,不知怎么地有些局促。
“哎呀,十哥哥、十嫂,我走神来着,没看到你们,失礼了!我先敬你们一杯,祝你们百年好合!”我笑着先举起了杯,都说礼多人不怪不是?
伸出杯去,想和博尔吉济特氏碰一下,可她虽笑,手却纹丝不动,竟是把我晾在了当场。胤礻我微皱双眉,用肘碰了碰她,她却不为所动,上下打量我一番,冷笑一声:“早就听说曼萦格格艳丽无方,今日一见,果然不负盛名,尤其穿着这件大红的衣裳,竟是把新娘子的风头也压了下去,怪不得……”她从鼻子里哼笑了两声,这才把酒杯往僵在半空中我的酒杯上一碰,抬手喝了个精光。
我杯中的酒被她这一撞,洒了一地,我的裙摆上也沾了一大块,胤礻我瞪起眼,咬牙拧眉强压下火气,掏出帕子弯下身就帮我擦,博尔吉济特氏双眉高扬,丹凤眼里冒出火光,死死地瞪我一眼,放下杯子,扭身走了。
我忙阻止胤礻我,轻轻唤了一声:“十哥哥……”一边的胤祥早抢过胤礻我手中的帕子。胤礻我讪讪地站起来,脸上早没了多年以前初见他时的莽撞豪爽,取尔而之的是深切的痛楚,我分明看得出他眼里切肤的悔意。
“十哥哥,十嫂提点的是,我今儿,今儿是忽略了,不该穿这身衣服,和四嫂犯了色……”我喃喃几句,尾音已带了哭腔,并不是为我自己哭,而是为了一个在我的童年留下最后一缕阳光的少年。我最后的无忧无虑的日子,就是在他的呵护下结束的,曾经在他面前放肆地恣意笑闹、无理取闹,还有他稚嫩怀抱里的温暖,都离我们远去,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我和他之间。在我为十三和胤禛烦恼的时候,甚至曾经想过,如果没有那个御花园的夜晚,如果十哥哥没有成亲……
可是,可是,可是!
如今,如今,如今!
我泪眼看着他,他凝眉看着我。
终究我还是坐了下来,他还是转身回到了博尔吉济特氏的身边,再没有向我的方向看一眼。
石氏晃了晃帕子,打着哈哈,把桌上刚才的冷场又搅热,福晋们心有灵犀地热闹地扯起了八竿子打不着的闲篇,胤祥在我的杯里又倒满了酒,爱怜地看了我一眼,手伸到桌下握住我的手,紧了紧。
因为太子妃在这桌上,阿哥和福晋们轮着番儿来敬酒,我的酒自然是十三全体挡下。正巧八阿哥和新过门儿不久的八福晋来敬酒的时候,吹吹打打的声音响起,年轻的小阿哥们一齐涌到门口,起着哄向门外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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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afeitu  贵宾  发表于 2006-10-25 05:11:21 | 显示全部楼层
我立时紧张地将目光转向门口,不多会儿,笑吟吟的喜娘牵着一身红衣的两位新人缓缓行来,从没见胤禛穿这么喜庆的颜色,他修长的大手中牵着红色的绸带,绸带那一端是盖着红盖头抱着大苹果的丝妤,她虽有伴娘扶着,仍是走得很慢,胤禛在前头,每走两步,总要顿下来体贴地等她一会儿。他带笑的目光在我站着的地方扫过,却没有做丝毫停顿。
胤祥跟着起哄,高声叫着,没有注意到我苍白的脸和轻颤的手,突地,手上一紧,侧头,胤禩黝黑的眼睛紧盯着我,若有若无地摇了摇头。我咬着唇,点点头,勉力扭着僵硬的脖子,转回头来,视线所及处,八福晋笑得弯月儿一般的眼睛,正朝我射着凌厉的光。
这位八福晋可是个有来头的人物,她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,出身亲贵无比,在皇上已经娶了亲的阿哥里,也算是头一份。他们是我在裕亲王府守丧的期间成亲的,回宫后,几次在良妃娘娘面前提起,隐约倒是觉得她对这位大有来头的媳妇颇不以为然。
她一定是想左了,我此刻却是没有心情解释,淡淡地朝着她一笑,抽回八阿哥握着的手,目光又去追随那个红色的身影。

今天是他们成亲的第一天,一大早肯定会到畅春园去给皇上和德妃娘娘请安。我不愿当着胤禛的面叫丝妤四嫂,留在清溪书屋怕德妃娘娘会来叫我,在园子里逛又怕会和他们偶遇,左思右想,起了个大早,草草吃了两口,便拉着青青躲到了我的老地方――霰华亭。
不论胤禛从哪个门进来,到谁的住处,应该是不会走到这个颇偏僻的地方来的,况且这里三面都围着密密的柳树,只一面向着湖,若不是在湖面泛舟,轻易也看不清亭里的人。
小丁和小当听了我的吩咐,一个到了皇上的澹宁居,一个守着德妃娘娘的兰藻斋,什么时候四贝勒和福晋离开畅春园了,什么时候到霰华亭来喊我。青青只当我也和她一样对四阿哥心存忌惮,在我身后点头不止:“是呵,四贝勒论长相,在阿哥里也算好的,可每次见了他,都觉得害怕,他拿眼睛一看,腿肚子都抽筋。”
我轻笑了下,坐在亭边廊椅上,指间绞着柔滑的丝帕。
来时跟青青说过,要在这里呆好一阵子,这个丫头如今大了,知道有些事该问,有些事不该问,只是带了一个做了一半的荷包,说是好打发时间。我让青青坐在石凳上,她把食盒子里的一碗冰湃葡萄端出来,便自坐下来,做起针线。
看了一会儿在亭边几片荷叶上飞舞的一只红蜻蜓,又看了一会青青做活,再看了一会儿微风中轻舞的柳丝,还看了一会儿高天上的几朵流云。
实在是没什么看的了,昨晚上一夜没怎么睡好,脑子里想的全是不该想的事,我红着脸靠着青青特意带来的靠垫,不一会儿竟迷迷登登地打起盹来。
以前听三阿哥讲故事,说起过古代有个美女,好象是叫花蕊夫人,多么好听的名字,人长得也美,而且据说她即使在夏天,也是“冰肌玉骨,自清凉无汗”。
真的不能相信,真的能有在夏天也不出汗的人吗?我靠着眯瞪,不一会儿便热醒了。我这个人,既耐不得寒,又极怕热,一进五月,整天就象只伸着舌头喘气的小哈巴狗,屋里非得摆上几盆冰才罢休。
揉揉眼睛,朦胧间,坐在石凳上的那个,不是青青了。我又眨了眨眼睛,看过去,良妃娘娘穿着一件湖绿色品月缎绣着玉兰飞蝶的衣服,温柔地看着我。我忙翻身坐起,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一笑:“良妃娘娘恕罪,曼萦失礼了。”
她轻轻地抬一抬眉毛,眼波柔媚地闪动:“曼儿,怎么连我也认不得了?”
一声“曼儿”惊得我差点摔倒在了地上,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,心脏跳到了嗓子眼。
她站起来走到我身边,伸手把我鬓边的碎发理好,顺手捏了捏我的左耳,轻叹道:“八年不见,我的曼儿都长这么大了。“
熟悉的语调,熟悉的动作,还有她身上熟悉的甜香味。
是……额娘?
怎么可能!额娘不是早就去世了吗?可是,眼前的这一切为什么这么真实?我颤颤巍巍地抓住她的右手,看向她的内腕。温热的腕上,一枚心形的红色胎记跃入眼帘。
“额,额,额娘?”我低声地唤。
她轻捧起我的脸颊,怜惜且贪婪地看着我,仿佛要把这八年来遗漏的一切,一次看全。
“曼儿,是额娘,额娘等了这么久,才能回来看你一眼,看我可怜的曼儿!”
我扑进她怀里,刚要大放悲声,她却一把把我拉起,两滴眼泪顺着她的眼眶流了下来:“曼儿,别怪额娘心狠,娘只能呆一小会儿,却有要紧话对你说,你要听紧!”
我咽下眼中的泪,用力点头:“额娘,您说。”
“曼儿,好曼儿,娘费尽了力气回来,只为了对你说一句话,这辈子要远远离开爱新觉罗氏,远远离开皇宫,回黔西去吧,那里才是你的天地!”额娘的神色极慎重,我一时之间都忘了悲伤。
她的身后似乎传来什么嘈杂声,额娘回头看了一眼,又悲又急地说:“曼儿,额娘要走了,你自己多多保重,记住额娘的话。”说完,便欲转身离开,我大惊,拉着她的手死活不肯松,泪水儿纷纷滚落,说不出一个字。她顿了顿,凄楚一笑:“曼儿,代我告诉皇上,我早备好了玄玉茶,只等着他来品。”
话音落时,她消失在我的面前,我的呼喊声也冲破了喉咙的阻滞:“额娘,额娘,您别走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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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afeitu  贵宾  发表于 2006-10-25 05:11:37 | 显示全部楼层
“曼萦,曼萦,快醒醒!”有人在轻拍我的脸颊,我抓着那双手,一骨碌跳起来,扯着嗓子大叫:“额娘,您没走,额娘,额娘!”
怎么是皇上?
我的心沉了下去,可又迅速地甩脱他,向亭外跑了两步,嘎然止步,胤禛和他的新侧福晋站在亭下,恭恭敬敬地笑着。
“皇上怎么在这儿?看到我额娘没?”我向皇上急问。
皇上皱起眉,过来拉着我的手:“曼萦,我们来了有一会儿了,谁也没看见。来,坐下喝杯茶醒醒神!”
“不会的,额娘才走没多大功夫。”
皇上微笑着点点头,伸手示意青青给我端上一杯茶,我没有接,迫切地晃动他的双手:“皇上,是真的,我没有做梦,额娘她刚才真的在这儿,跟我说了好几句话。哦对了,她还托我给您传话来着!”
皇上深深哦了一声,笑意有些勉强,他接过青青手中的茶盏递给我,沉吟着问:“玉屏她……都跟你说了什么?又托你给我传了什么话?”
“额娘说,让我离开皇宫,离开爱新觉罗远远的,让我回黔西。还托我跟您说,她备好了玄玉茶,等着您去喝!”
“当啷”一声,皇上手中的茶盏坠地,底座和碗身都摔碎了,偏碗盖儿结实,在地下咣啷咣啷转了好几个圈子,才躺在了一堆碎瓷片儿里。
他仿佛被这一声所惊,站起来,踱到霰华亭压水的一边,脸朝外看了看,双手紧握住栏杆。
这一声响得太突然,我也捂着耳朵跳到了一边,定过神来,不由得惊喜大叫:“皇上,皇上,我并没有骗您,刚才额娘来时还摸过我的左耳,您看,我左耳上的耳环不见了!

晚膳我什么也吃不下。
皇上对我的话,既不说信,也不说不信,只是差人把我送回了清溪书屋。我早早上了床,辗转难眠,三更天的时候,实在是受不住,偷偷地爬起来,胡乱穿上件衣服,轻手轻脚地走出院门,急步走到了霰华亭外。
走下了甬道,突然闻到一阵熟悉的甜香,是额娘最爱的薰香!
啊!额娘您真的又回来了吗?无边的惊喜几乎撑破了我的心房。
我急步奔进亭内,却跌进一个温暖的胸膛,撕心裂肺的哀叹在我耳边响起:“玉屏,真的是你?”
他的双臂是那么有力,紧锢着我,几乎挤出了我胸腔中所有的空气,挣扎着在他怀里抬起头来,既吃惊也不意外地看到了皇上几乎透着凶恶的眼睛。
我喃喃地喊了他一声:“皇上!”
他紧无可紧的手臂又是一紧:“你喊我什么?”
“皇,皇上?”
我看着他的眼睛由无可奈何的狰狞转为不可思议的暴怒,又转为若有所思的狼狈。
他猛地松开我,皱着眉,低头轻咳了两声,抬起头的时候,已经恢复了端庄的神态,颇有些厉色地问我:“曼萦,你这么晚怎么跑到这里来了?”
你还不是一样?我心里嘀咕,嘴上可不敢说,面上连神态也不敢露出一丁点儿置疑,假笑两声,道:“我,我睡不着,想来看看额娘她会不会……”
皇上扭身坐到了亭边,我看见一只精巧的香炉摆放在石桌正中,炉中焚着香,香炉前供着的,是我最熟悉的一只玉瓶。
我一眼就看出来,虽然极象,却不是我的那一只。
百种滋味涌到心头,皇上,您是信了我的话,夜半无人的时候,焚起额娘最爱的香,携着她的旧物,在这里等她的归来吗?
心底是泛着深深的感动,我走到石桌边,伸出手轻抚着冰冷的玉瓶,瓶身上血似的梅花状斑纹摩擦着我的指腹:“在黔西的时候,常常见额娘捧着一只玉瓶,在窗下一坐就是好长的时间,有时候笑,有时候愁,我总看着这只玉瓶漂亮,向额娘讨来玩,可额娘别的东西都任我索取,就是这只玉瓶连碰也不让我碰一下。有一次,我路过窗口,正看见额娘旋开玉瓶,里面盛着的竟然是一绺头发。”
皇上紧咬着牙端坐着,太阳穴上一跳一跳的,他目光迷离地看着我的动作,嘴角扯动了一下,却没有开口。
“裕亲王阿玛去世的时候,拉着我的手,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:‘玉屏,这一生是我害了你。’,福晋额娘离去的时候,对我说了您和额娘的事。皇上,曼萦以前曾经对您说过许多不该说的话,现在我才明白,以前的那些事,其实很多都是一种无可奈何,即使是皇上您,也没有办法改变,这一切,也许就是命吧!我不知道我的命会是怎样,身处在这皇宫里,我也知道什么叫做身不由已。只是,额娘这一生未免太悲惨,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不想象她那样无可奈何地任人摆布。”
皇上的眼里盛满了落寞,他轻轻点头:“这么说,你是不愿意朕为你和老十三做的安排吗?”
我想了一会儿,回道:“也不是不愿意,我自己还不明白自己的心,皇上,我要好好地想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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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afeitu  贵宾  发表于 2006-10-25 05:12:54 | 显示全部楼层
皇上也想了一会儿,说:“这事儿我不逼你,就给你一段时间想明白了再说。过几日,老四要代朕到江南巡视,你就跟他到宫外去转转,回来后,朕听你的决定。”他停了一会儿,目光转向那只玉瓶,说道:“顺道儿到苏州去一趟,你额娘自小在那里长大,回来的时候,在虎丘附近的茶场里,替朕带两株茶树回来。你额娘她一直惦着家乡的茶,又嫌进贡的不如她亲手炒制的茶香,朕要按着她说过的法子,制上几两茶叶试试。”
“玄玉茶?”是不是额娘提到过的这个名字勾起了皇上的回忆?
皇上点点头,看向了亭外天空中明灭的星,沉浸在往事里的他,嘴角不知不觉噙起了笑。

是有心,还是无意?我揣度不出皇上如此安排的用意,只是在和胤禛一路同行的途中,在心底雀跃的同时,难免觉得尴尬。他待我不象以前那么冷淡,可也谈不上热络,十足十象是个亲切的兄长,仿佛那个夜晚是我的一场梦,仿佛那个亲吻,只是个幻象。
这几年,胤祥总是跟着胤禛四处办差,这次落了单,而且知道了我也要随着胤禛去,十三依依不舍的神情,即使是离京七八天之后,还在我的眼前晃荡。离别前一天的夜里,他拉着我絮絮叨叨叮嘱了很多,硬是收拾了两大包袱东西塞到我这里,说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。
虽然这次是微服,可是跟着的人也不少,拉拉杂杂十一、二个人一起上路,我还能有什么“不时”?刚开头的两天还有点新鲜感,后来的一路上,整天关在黑乎乎的车厢内,什么好兴致也没了。
胤禛面前,我虽有心,却不敢撒娇,他说什么,我只有照做。他说为了安全,你寻常不要露面,我便除非打尖住宿和特殊需要不下车;他说路上辛苦你要多吃点,一向挑食的我便把一大堆难以下咽的民间食品咽下去;他说我出去办事,你在客栈里不要乱跑,我便一整日一整日地呆在客栈华丽的上房里;他说差使多,你先用膳,先安置,我就不来探视了,我便躺在床上,伸长了耳朵捕捉实际上是捕捉不到的隔壁他房里的一丁点儿声音;他如是说,我如是行。
半月之后,到达济南府。名垂天下的大明湖和趵突泉,我早就盼着去了。
第一天,在济南最好的阊水客栈豪华的客房里,盼了一天。
第二天,还是在同一间客房里,看着青青做了一天的针线,实在
无聊的紧,抓起针来绣了一天,只绣出两朵歪七扭八的花瓣。
第三天,起了个大早,还是没截住他,一赌气想自己出去转转,却在侍卫的阻拦下回了房,心底深悔这次拒绝了也叔叔的同行,怕一向深知自己的他看出我的心思。
第四天,在侍卫恭敬而又坚决的再一次阻拦后,一向好脾气的我也忍无可忍地摔了一个茶杯。
结果,第五天,我便上了大明湖畔的一只游船。
这样的游览能有什么趣味呢?我坐在船头,闭上眼睛,让湖面上的风吹过我浮燥的心,也吹起几绺散发,头上唯一戴着的一只珠钗上,垂挂的珠玉碰撞着,在我耳边细碎地响着。
胤禛就坐在我身后不远处,对着他的贴身长赵保儿吩咐着什么事,脸上的神情极严厉,赵保儿的腰哈着,我都能看见他滴在船板上的汗珠。
我倒宁愿他象以前那样冷着我,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若即若离,不管我怎样言语动作,都象是打在棉花包上,没一点儿反应。苦笑着,站起身,扶着船舷,走到船身最前端,攀着两侧的舷向下看去。我们租乘的是一艘大船,湖面有风,船速颇快,尖尖的船头劈开一池碧玉,碎珠溅玉抛洒,雪白地在湖在上翻滚。
好一番景致,我呆呆地看,头越探越低,猛地身子一仰,被人握着我的后颈,大力拉了回来。
“不安生坐着,怎么跑这儿来了?”胤禛脸上是难掩的薄怒,三两步把我拉回刚才坐着的地方。
“啊?我,我不过是看看,看看……”我一愣,明白他正在为我担心,心头先喜。
胤禛咬咬牙,不再说话,只用目光示意我坐好,别再乱动。我理了理刚才动作时绞到头发里的珠钗,笑了笑坐下来。偏生不知趣的赵保儿嘿嘿笑着,在旁边插了一句嘴,似乎是想缓和一下气氛:“格格在看什么?”
我看看他,又看看胤禛,他面上激动的红晕稍褪,一双眼睛也盯着我,我轻笑着瞄了一眼船头,道:“也没看什么,只是想着若就这样一翻身坠下去,葬身在这湖里,才算不枉了这风光。”
赵保儿脸一灰,呃了一声,便缩了回去。
我不去看胤禛,端起杯来喝一口,是新榨的石榴汁,山东这地方的石榴就是比京城的好吃。
一整天的行程,胤禛再没有办一点儿和差使沾边的事,全守在了我身边,陪着我在济南府转了个遍,在外面用了晚膳,才回了阊水客栈。
逛了一天,我也累了,扶着青青正要迈上客栈门口的台阶,一声哀鸣从不远处传来,我不由得止步而看,一位年迈的老妇人跌坐在地上,手中的竹杖和一只破口粗瓷碗掉落在地上,口中还在呼痛,一个大约七八岁的瘦骨嶙峋的小女孩抱着老妇人,惊惶地哭泣,污垢的脸上有一双受惊小鹿般的大眼。客栈的伙计提拉推搡着把祖孙俩往远处撵,一旁正待进客栈的客人绕过她们俩人的身边,掩鼻而行。
青青也拉着我快点进去,我却推开她,向祖孙俩走去。胤禛喊住我:“曼萦!”
我停下,走回他身边,伸出一只手:“四哥,有银子吗,借我点儿?”他停了一下,一抬手,赵保儿递过一只银袋,我接过来,也不知是多少,估计应该差不多了,便走到还坐在地上相拥而泣的祖孙俩身边,蹲下去,轻轻握住了小女孩的手,把那一袋银子放在她的手里。站起来,刚才还凶神恶煞般的伙计瞠目结舌地看着我,我对他点点头:“她们已经这么可怜了,对她们和善点,好吗?”
祖孙俩回过神来,齐齐跪在地上给我磕头,我没见过这种阵仗,有点儿不知所措,侍卫们早过来扶起她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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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afeitu  贵宾  发表于 2006-10-25 05:16:29 | 显示全部楼层
对街传来喝彩声,看过去,一匹丰神俊逸的黑马上端坐着一位蓝衣公子,双手合掌而击,正朝着我微笑点头。胤禛眉头一皱,过来拉了我的手,便往客栈内行去,那位蓝衣公子却一催马,走到近前来,姿式优美地跳下马儿,一抱双拳,虽向着胤禛说话,眼睛却笔直看着我:“这位仁兄,适才见到令妹慈行义举,甚为感动。同是羁羁旅途行人,不知可否有幸与仁兄结识,把酒言欢?”他面目长得极清俊,比起阿哥中长相最好的十三来,恐怕也要略胜一筹,而且长身玉立,半旧的藏蓝袍子硬是给他穿出了几分贵气。
胤禛的眼神只往赵保儿身上一扫,赵保儿便带着三两个侍卫,挤到了我和那位公子之间。
“不敢叨扰,公子盛情我们领了!”胤禛说着就走,将我护在身前。蓝衣公子却不退让,笑着迈了两步,恰站到了阶前,正对着我。他长长的凤眼中,瞳仁似乎泛着幽蓝的光,狡黠地冲着我眨了一眨。这个轻佻的举动让胤禛握着我的手紧锢起来,他用力一扯手臂,把我拉到他身边,冷哼一声,侍卫们上来粗鲁地把那个蓝衣公子拱到了一边。
胤禛拉着我急步走进客栈,只听得那个人在身后高声爽朗地笑,我有些好奇,却不敢回头。
进得房间,胤禛颇不温柔地把我按在了椅子上,一眼瞪回了正欲迈步进房的青青,冷声对我说:“不是说好了,不能抛头露面,怎么任着性子乱来?”
我怎么了?只不过接济两个可怜人而已,至于得那么严重吗?不过看到他为我紧张,心里还是舒畅的。我笑而不语,走到桌边倒茶喝,他赶过来一把按住:“才说着,又乱来,这凉茶也喝得?”
他拿过我手中的杯子,又道:“这些事,你吩咐一声,自有下人们去做,你何必……”
“四哥哥,”我打断他,轻声道:“我也不是真的那么有善心,只不过看着那个小姑娘,想起了往事罢了。当年我象她这么大的时候,被人拐卖……每天只盼着有人救我,若不是也叔叔,只怕我早已没命了呢。”
胤禛的怒色消散,怜惜地看着我,口气却一点不松:“不管怎么说,这样的事以后不允许再发生,皇阿玛把你交给我,我要对你的安危负责!”
我点头,心中老大不以为然,胤禛也看出我的想法,没再说什么,只吩咐青青进来泡茶。
晚膳很快摆好了,今晚难得胤禛陪着我一起吃,我一见到满桌精美的菜肴,不由得惊叹一声:“这么多好吃的?”自出京以来,还没吃过这么好的呢,就比起宫里的饭菜,也差不太多。我雀跃着过去,坐在了椅子上,只等胤禛坐定便开吃。胤禛却没有跟过来,而是沉声问站在一边的另一名长随马襄儿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什么怎么回事?我扭过脸去看着他们,马襄儿也是一脸莫名其妙,哈着腰回道:“奴才也才刚看到这晚膳,这就去前边问问,爷稍待。”说着,他一溜烟去了。胤禛负着手,就站在门边儿,也不进来。
“四哥哥,怎么还不来用膳?”我可是饿坏了,等不及了呢!
胤禛却朝我摆手,正要说什么,一阵熟悉的爽朗笑声传来,又是那蓝衣公子,他走到胤禛身边,身后跟着两个面露愧色的侍卫。他伸着头朝屋里探一下,看见我正坐在桌边,垂涎欲滴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起来,便嘻嘻一笑,道:“怎么在下的安排,仁兄不满意?”
胤禛深深看一眼那两个侍卫,跨一只脚在门槛内,另一只脚还留在门槛外,肩一横挡住蓝衣公子的视线,冷冷道:“原来是阁下的先斩后奏,请恕在下不能领情,还请公子将膳食撤走。”
我没听懂别的,却听懂了“将膳食撤走”这五个字,在这种场面下,我没胆子出声反驳胤禛,只好迫不及待地扫视了一眼许久没有吃到过的好菜好饭,嘴里迅速涌出口水。直到我“骨碌”一声把口水咽下去,这才惊得抬起头看向门边的两人,我这一声这么大,不知他们听到没有?
才抬起头,狼狈地发觉,他们不仅听到了,还听得很清楚,胤禛的面上有一点发红,蓝衣公子微笑的脸笑得更开,又朝我眨了眨眼。隔着雕花的窗棂,赵保儿、齐助儿还有几个侍卫都是隐忍脸上的笑意,我的脸上点着了火,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。
胤禛回头看一眼,几个长随和侍卫头都是一低,他对赵保儿说:“把小姐送回房,我们点好的菜送到她房里,我一会儿过来,让小姐行吃。”赵保儿拱手,让进屋来,和青青一起陪着我出了门。那个蓝衣人跟着胤禛一起堵在门口,见我过来竟是丝毫不避让,胤禛铁青着脸看着我在他们二人之间擦身而过,嘴角极不自然地笑了起来。
这是他怒火的前兆。我心里开始为那个蓝衣公子担心,虽然他的举止轻浮了些,我却对他有着说不出的好感,总觉得他看着我的那双眼睛里,写着亲切。
坐在房里等了好一会儿,桌上的饭菜早凉了,我也过了饿劲儿。
胤禛过了很长时间才来,却告诉我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,那个蓝衣公子名叫张元隆,是江南的大船商,富甲一方,更令人吃惊的是,张元隆竟然还是我的亲戚。
我阿玛舒穆禄郝奇的族叔舒穆禄赫寿,是两江总督,而这个张元隆的弟弟张令涛便是赫寿的女婿,论起来,我还应该喊他一声叔叔。
天下间有这么巧的事吗?其实我阿玛和额娘两边都还有些亲戚,只是从来不曾来往,心里也没什么感觉,可如今一个活生生的人跳到我的面前,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亲戚,根本一点血缘都无的,却是对亲戚这两个字有了直接的体会,尤其这个亲戚还是个可亲可爱的年轻男子。我几乎是立刻就嚷着要去见张元隆,可胤禛不准,强逼着我吃了一碗饭,才叫马襄儿去请了张元隆来。
张元隆还是白天见到的一袭半旧藏蓝衣服,笑意盈盈地走来,和胤禛对面坐着,南辕北辙的两个人,一样地出色。
我和他自然是热络地聊了起来。张元隆其实一早便认出了四贝勒,据他说,曾在七八年前见过我阿玛和额娘,是以一眼认出了我,于是才会寻机上来攀谈相认。我模糊记得阿玛和额娘是有一年离开黔西到江南省亲,这么想着,两下里对起槜,心里对张元隆的信任又多了三分。
可是瞅着胤禛的神色却是冷淡至极,这个张元隆虽然表面上对胤禛极恭敬,进屋之后又是跪又是拜,坐在椅子上也只是略沾了沾身,不敢大马金刀地坐倒,可我看他的神情,分明是放松得很,一点也没有初见天簧贵胄时的紧张。
胤禛分明也看出了张元隆的不恭,却挑不出错来,只是冷冷坐着,听我们俩谈话。
他一个生意做遍天下的人,自然是逗得我一会儿惊呼,一会儿傻笑,一会儿揪心,一会儿开怀,不知不觉间听到了三更的更鼓。胤禛这才站起来,几句间把张元隆请出了房,自己也回房去安歇,临别时,回过头来深深看了我一眼。
忙碌又充实的一天,我躺在床上,心里满满的喜悦,沉入梦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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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afeitu  贵宾  发表于 2006-10-25 05:16:41 | 显示全部楼层
尺水寸尘
在济南府停留了将近半月,我们启程南下,经泰山,过曲阜,在济宁换船,顺着京杭运河,一路行过南阳湖、独山湖、昭阳湖、微山湖,进了江苏境内。
仍是乘船,路过徐州、宿迁、淮安、扬州,终于到了六朝金粉的金陵盛地。
这就是额娘十五岁之前生活的地方。
踏入金陵城,仿佛是踏入了额娘的童年,走在繁华的大街小巷,我时时都在猜想,额娘当年是不是也走过这里,看过这些,十五岁的她和如今十六岁的我,心里想的是否相同?
张元隆一路跟着我们。原本照胤禛的意思,想独自上路,可实在架不住他的热情,再者我们此行扮的就是商户,和这个大船商行走在一起,也能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。可能还有别的用意,不过我认为最主要的是我的坚持,别的我不管,跟着张元隆,可以理所当然地吃好住好行好,何乐而不为?胤禛这人一向崇简,对衣食住行皆不挑剔,我可不行,皇宫中几年,把我的胃口惯坏了,身体也娇贵了,虽然嘴上还说能吃苦,可实际上我已经变成了我一向嗤之以鼻的贵族大小姐了。
张元隆知道胤禛此行是微服,便把我们安排在他位于金陵梅园的宅子里,没有向赫寿提起。
梅园的这间宅子名叫碧巢。很奇怪的名字,这个“巢”字我本不认得,也不好意思问,偷偷地问了马襄儿,才知道原本是“窝”的意思。心下大大地把这个名字唾弃了一番,绿窝?嘿嘿,还鸟窝呢!
胤禛知道我肚里的墨水有多少,在见到我对着张元隆虚情假意地客气着表扬这两个字写得好,意思更好的时候,他一向冷冽的眼睛里流露出笑意。我背着张元隆对胤禛吐吐舌头,本来嘛,我这个脸蛋长得就是一副聪明样,我要是刻意装起来,谁能看出我其实是个大字识不了太多,古诗只会背三首半的漏勺?
碧巢虽精致,却不大,前后两进十来间房,院子却挺大,中间种着棵大槐树,余下的地方满满种的都是蔷薇月季,虽不是名品,却都开得灿烂,满园花香,热闹极了。这园子颇对我的胃口,我最不耐烦那些光长叶子不开花的树,偏偏宫里到处摆着的都是精心修剪的盆景,绿树配着怪石,好看是好看,哪有这样自然盛放的气势,哪有这样力压群芳的喧嚣?看得出胤禛看不上这园子的粗俗,只有我这个俗人看了喜欢,没事的时候就拿了剪子到园子里剪花,拔了刺分给青青和几个丫头戴,手上被花刺扎了不少口子还是乐此不疲。
胤禛还是忙得脚不沾地,早出晚归,只留下马襄儿和两个侍卫还有青青陪我。张元隆便时时抽空来陪我,或到玄武湖上泛舟,或到石头城上远眺,或到明孝陵怀古,或到莫愁湖寻胜。胤禛见我兴起,便一直放任我跟着张元隆东跑西颠,直到那一日张元隆带着我到夫子庙去逛了一天,他才真的生气了。
说起来也怪我,听了碧巢的花匠闲聊十里秦淮的花月故事,心中对昔日的秦淮八艳向往至极,想着千盏红灯送嫁的寇白门,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陈圆圆,洒碧血为桃花扇的李香君,怒沉碧湖的柳如是,花间对月少一人的董小宛,刺舌血书法华经的卞赛,画技被称为兰仿子固竹法仲姬的马湘兰,人称南曲第一的顾横波,有那么多钟灵毓秀的美丽女子都生活在这一条香河上,那里该是怎么样的景致?开始还担心张元隆会不答应带我去,毕竟那里是风月之地,可他不但一口应承下来,还说会带我去得很彻底。
怎么个彻底法?我在看到他一早派人送来的男装后,便欣喜若狂地明白了。
不光是我,青青扮上男装,也显得那么俊俏,我们俩人手拉着手,在屋里眉飞色舞地对视,虽然个头矮了些,可也算得上是两个美少年,长长的头发打成辫子,戴上小凉帽,看着还真象那么回事。
张元隆在院里槐树下等,看见我们出来,满意地点点头,递过来两把扇子,我和青青一人抓一把在手上,哗啦一声打开,摇头晃脑地迈着方步踱出碧巢,马襄儿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了眼眶。
这种事自然是不能带马襄儿和侍卫去的,好不容易把他们推回去,我们飞快地上了马车,撒缰跑走。
张元隆果真是个富豪,马车制得极精,处处金堆玉砌,就连拉车的马据说也是大宛的名种,神骏无比,我去过草原,见识过真正的骏马的,见了这两匹马也不由得赞叹。
马车左转右转,不多会儿便看到车外的行人明显增多,店肆也多了,各式各样的招牌幌子光鲜亮丽地压满了街面,在一处酒楼前我们停了车,张元隆先跳下去,伸手欲扶我,我的手刚伸出去,突然想起今天穿的是男装,于是灿然一笑缩回手,自己“呯”地一声跳了下去,把后头的青青唬了一跳。我站定,拍拍前襟,对着青青说:“小哥儿,自己下来吧?”张元隆在一边抱着双臂笑看,青青飞了我一眼,灵巧地也跳了下来。
“魁光阁”
三个金色的大字高高地挂在这家酒楼的门楣上,阔大的内堂人头攒动,穿梭其间的伙计们把托盘高高地举过头顶,高声吆喝着送菜送茶。张元隆带着我们上了二楼,又是另一番景致。一上楼,便是一丛清雅的湘竹,绕过去,才看到一间间用屏风隔开的雅座,端立着的伙计们清一色是十四五岁的小僮,面目俊秀,一见我们,便热情地迎上来。张元隆看样子是老客,伙计也没多问什么,把我们直接领到了位置最好的一间雅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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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afeitu  贵宾  发表于 2006-10-25 05:17:25 | 显示全部楼层
这间雅座正处在二楼伸出去的一个尖角内,坐在其中,一面可见碧波荡漾的秦淮河,另一面则看见一座巍峨的大庙,看样子香火挺旺,人来人往。
“那是个什么庙?”我扶着栏杆向外看,问张元隆。
“夫子庙呀?你不会不知道夫子是谁吧?”他拈着杯正吃茶。
夫子是谁关我什么事?跑了几天,渐渐也被他看出我的底细,我也大方地承认自己的无知:“嘿嘿,我还就是不知道,你告诉我吧!”
张元隆摇头笑:“夫子即是孔夫子,这是祭祀孔圣人的孔庙,你看那么多的人,都是来求取功名的。”
“怪不得江南出名士,从古至今,光这江南一地出了多少状元榜眼探花?原来这里有个这么大的孔庙,香火又这么旺,难怪出文才!”
张元隆哧地笑出来:“照你这么说,哪儿的孔庙修得好,香火旺,哪儿便能出状元?”
“那你说为什么偏就这里状元多?”
“这还真有个典故!”他说着,故意卖了个关子,我打开纸扇摇了两下,鼻指朝天:“爱说不说!”
他笑着,说道:“传说江南的文脉,便是我们所在的这座魁光阁,你看它的位子,一边是碧水常流,一边是圣人香烟,在这里建阁,又名为魁光,取的便是魁星常出,文章不断的意思。说也难怪,自此阁建成后,江南府县竟然试试不爽,每届殿试必出三甲中人。据说前朝曾有位得道的高僧被请来相看,指点说这魁光阁好则好矣,还不尽善,文脉有外逸之象,如能将这阁顶漆成红色,可保文脉永不外流。自那以后,这魁光阁的阁顶便被漆成红色,每年殿试前,学监大人亲自来监督上红的仪式,那才是江南文人的盛典。”
还有这么好玩的事,我探头向上,张元隆笑说:“这里是看不到的,呆会儿吃完了饭,下楼去我指给你看那个红顶。”
须臾,菜上得桌来,我一心想去这个花花世界见识,催着张元隆和青青胡乱吃了两口,便结帐出楼。原本我喜食酸辣,这里甜腻腻的菜式我不怎么吃得惯。
果然下楼后,他指了那个红顶给我看,其实也不是整个顶,只是房顶上的一个小突起,也就尺许见方大小,却是漆得透体晶红,在阳光下发着刺目的光。
拒绝了张元隆到夫子庙里烧香的提议,我又不想考功名,眼前识得的这几个字够我混的了,我不是好学上进的人。
从孔庙前过去不远,左转上了一座石拱桥,桥不长,也不宽,但雕栏精美绝伦,两边桥栏正中刻着三个大字“文德桥”,桥上行上徜徉,悠然自得。
“这座文德桥,是秦淮胜景之一,雕工精美自不必说,每年中秋夜半,圆月照在桥上,再映到河水里,正被分成两半,从桥东往水里看,只能看到左半轮月亮,从桥西往水里看,只能看到右半轮月亮,别的晚上看却都是一轮整月,这个奇景就叫做文德半月。”张元隆如数家珍。
我听得入神,张元隆站在桥上,往上游一指:“从这里溯回去不多远,正是有名的桃叶渡,东晋的王献之有两个爱妾,是姐妹俩,叫做桃叶桃根,王献之当年在那个渡口迎接桃叶归来,是以渡口有名为‘桃叶渡’,是金陵四十八景之一。”
他又转身指着下游不远处的一座桥:“那是来燕桥,看见桥南端那座小楼吗?那就是李香君的旧居媚香楼。”
顺着桥走下去,正对着一面白墙黑瓦的甓门:“这首诗你听过吗?‘旧时王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’,这门后便是南北朝时的王谢旧居,内分东西两个院落,很是壮观。”
在甓门前向右一折,张元隆站在一条长巷前,笑吟吟地对我说:“咱们今天的正地方到了,这便是钞库街,你想去的地方便是这里。”
他并没有带我去门面最大最豪华的一间,而是走到钞库街一条小折巷里一间不怎么起眼的小院前,院门上三个曲里拐弯的怪字,我只隐约瞅着第三个字象是个‘院’字,却又不确定,院里早有一个眉开眼笑的美少妇迎了上来:“许久不见,张大官人还是那么气宇轩昂,英姿勃发,您说巧不巧,昨天晚上我家女儿还对我念叨您呢,说您怎么这么久不来,埋怨我上次没把您招待好,这不,您今天就到了!”
说着,她看到了我和青青,略一打量,脸上便有了些不自在,扭头笑着对张元隆说:“呦,张大官人今天怎么把内眷也带来了,咱们这儿可没这样的规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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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afeitu  贵宾  发表于 2006-10-25 05:17:38 | 显示全部楼层
我上下打量一下自己,扮得很好啊,她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?
张元隆拿扇子柄敲了一下那个美妇,哈哈笑着说:“在我面前还敢提什么规矩?我那么多银子都砸在了你这里,还堵不住你的嘴吗?”说着,用手做了个请的姿势,带着我直接进了内堂。
进来之后才发现,这里和我想象的不一样,并不是什么纸迷金醉绮红醉绿,反倒是收拾得清清爽爽,一器一物里透着书卷气,熏的香也是上好的沉水,一点烟火气不带的。
我跟着张元隆大剌剌地坐着,青青有些拘谨,我拿眼睛瞪了她之后也坐在了下首。美妇进来,嘱一边的小丫头沏上等的好茶,随后踱到我面前来,低下头细细打量我,我笑着迎上她的目光。她突如其来地伸出右手在我的腮上抚了一把,袖子里笼的甜香熏得我欲醉,真是好闻。
“男人啊,真的没一个好东西,”我正待出声,美妇娇笑着转过身去,手中帕子朝着张元隆虚挥了一下:“张大官人内宅有这样的人物,还来咱们这里厮混,真真的是……”她突地用帕子抚住嘴,咯咯笑着瞥我一眼,没有再说下去。
我看看张元隆,他把扇子合好,在指间旋转,身子斜倚在铺着水绿椅垫的檀木椅子上,略侧着头看着妩媚的美妇,眉眼含笑:““少啰嗦了,快把你女儿叫出来,另把你新找的几个小姑娘喊出来,给爷们细细地唱一出好的,若再在这儿咶皂,爷一抬脚立时就走。”张元隆一起跟我们说着京味十足的官话,到这里却改口带出了江南的腔调,软软糯糯地,更显得潇洒温柔。
美妇笑着应了一声,回头便走。小丫头上了茶,一揭盖碗,一阵甜香扑鼻而来,竟是几内玫瑰花瓣在绿针似的茶叶间翻转。
不多会,依依呀呀的唱声传来,我奇怪地看了张元隆一眼,走到门边向外一看,隔着院内一个小小的池子,对面的凉亭内,三五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穿着一样的淡黄衫子,或抚琴,或吹箫,或弹筝,或抱琵琶,齐声唱着一种从未听过的曲子,全是吴侬软语,我虽听不懂,却也觉得好听。
正听得起劲,只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转身,看见一个极美的姑娘正面目含情地站在月洞门口,前朝的服色,头发也梳成我没见过的样式,一只长长的紫金簪插在乌黑的发间,簪头长长的丝缕坠下,就象秦淮河边随风舞动的垂柳。
怪不得张元隆成了这儿的常客呢!
我在心里赞叹,就这样的容貌放到宫里,还不知该怎样艳压群芳呢。
美女娇娜地走过来,我总算知道什么叫做腰肢款摆了,还有那随着她的行动轻漾着直垂到地面的裙裾,柔如水,艳如星。她走过来,深深一福,低着头向我们看一眼,我都忍不住想把她扶起来。
“初涧给各位请安!”
“有些日子没见,初涧越发出挑得好了!”张元隆仍是惯常的轻佻样子。
初涧肯定也看出了我是女扮男装,闻言略带吃惊地看了我一眼,也许她真以为我是张元隆的内眷,见他当着我的面对她说这样的话,也不怪她吃惊。
毕竟是见惯风月场面的,初涧轻轻一笑掩去了面上的惊色,又对着张元隆福了一福:“爷谬赞了,自上回爷走后,初涧病了一场,妈妈看顾着,一直没让到前头来,在房里养了好一阵子,气色才好些。”
美妇一边称是一边也走过来,扶着初涧坐下,叹口气:“咱们这个小院子比不得前边几间大堂,就指着初涧一个人养活我们这一大家子,这一病将近月余,也着实地艰难。”
我低下头暗笑,这个妈妈好着急,两句话没说便开始要钱,偷眼看看张元隆,他也冲着我暗笑,眨了眨眼,仿佛在说:“看见了没,这种地方就是这样!”
妈妈和初涧看了我和张元隆的“眉目传情”,对视一眼,初涧还是轻笑,妈妈却摇头头咂了咂嘴:“张大官人的福气不浅,我自打十二岁进了这钞库街,见过多少人尖儿,象这样品貌的,竟是没遇到过,要是……”
“妈妈!”初涧抬手拉住她,声音竟有些大。
张元隆的神色也是一沉,脸上有了三分不快:“柳妈妈,她也是你浑说得的?”
初涧忙站起来一边把妈妈往外推,一边赔不是:“张爷,妈妈她也是无心之过,得罪了贵亲,您千万不要跟她一般见识。”
我见张元隆的脸色难看了起来,便笑着摇摇扇子:“算了算了,人家这也是夸我,谁叫我长得好呢,你说是不是,叔叔?”
张元隆听了我的话一笑,妈妈先张口惊呼:“我这双眼睛真该挖了去,原来是张小姐,我原还以为……唉呀唉呀,都是我的不是,今儿个一定要好好置一桌酒给张小姐赔罪,张小姐,张大爷,您都是尊贵人,千万别理会我,我给您赔不是了!”说着对我便是一福。
我虚抬了抬手,青青过去扶起了她:“不妨事,柳妈妈,一句玩笑话罢了,我和叔叔都不会放在心上的,今天晚上,咱们就叨扰你一顿,看看你这儿的厨子手艺如何?”
柳妈妈感叹着出去张罗,张元隆和初涧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,金陵方言说慢了还能听懂,说快了我就摸不着头脑了,只坐在一边笑看着初涧身上漂亮的裙子和头上的发髻。初涧被我盯得久了,转过来朝我一笑,张元隆道:“做什么盯着人家看了这么半天?”
我指指她的裙子,笑道:“我在看初涧姑娘的衣服,这就是前朝的款式吧?真好看,还有这个发髻,我都没有见过,是怎么梳的?叫个什么名字?等回去我也要梳这种头发!”
初涧燦然一笑:“这有什么值当的,不过是寻常的东西,怎么能入张小姐的法眼,您若觉得好,我房里还有几件新做的衣服,都没上过身,您请去试试,这头发也不用等回去,我亲手帮您梳一个最好的,成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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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afeitu  贵宾  发表于 2006-10-25 05:17:51 | 显示全部楼层
当然成了,我跳起来拉着她便要回房,张元隆欲拦,我没理他。
初涧的香闺出人意料地简单,除了床、书桌和梳妆台,就是一个衣橱,布置也很平常,一点儿没有外间的豪华。我知道她这样的姑娘是有所谓的入幕之宾的,难道就带到这样的房间里来?我不好意思问,她自己倒看出了我的疑惑,自嘲地一笑:“这是我自己的房间,待客另有去处。论起来,除了妈妈和丫头,你是第一个进我房的外人,比不上贵府,见笑了。”
这两句话说得我彻底放下心中的羁防,拉着她的手亲热一笑:“说什么见笑,其实我也不是什么正牌的小姐,只是被人收养的孤女罢了,什么都是等人施舍,比不得你这么小就要养家活口。”
初涧眼圈一红,声音也低了:“谁不是呢,我也是自小父母双亡,说起来,咱们俩都是可怜人。”
“怎么,那个柳妈妈不是你的母亲?”我诧异。
“咱们这个行当里,她那样的人都是叫妈妈的。好了,不说这个,您坐好,我给您梳头。”
说着,扶我坐在梳妆台前,解开了我的长发,用一把牛角梳抺着茉莉油细细先梳通,接着或挑或抿或盘或编或分,不多会儿,一个漂亮的斜髻就梳成了,一朵珠花簪挑在髻上,簪头坠着一串由小到大浑圆光洁的珠子,脑后的头发绞着洋红的发绳编成一股辫子,辫子上每隔两指的距离还缀了黄豆大小的珍珠。初涧到衣橱里翻了一会儿,取出一条白色的裙子,极窄的胸裉,宽幅斜襟上绣着洋红色和金色夹杂的百蝠穿花的边,腰线极高,宽约五指的腰带也是洋红色,上面绣满金色的各式花朵,白色的的裙裾打着密密的百褶,直盖过脚面,裙摆下是一条洋红色的花边。
轻施薄妆,站在镜子前,初涧将我的辫子捞到胸前,我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展露出风情万种的样子。
“等一下!”初涧跑到梳妆台边,打开抽屉,取出一对儿梅花式样的耳环,戴在我耳上,退后一步,赞叹地欣赏:“妈妈说得没错,你这样的品貌,真是找不出第二个来!”
初涧给我穿的鞋子跟我惯穿的也不一样,厚底高帮,绣着和衣服配色的花,帮口上镶着珍珠,后提儿上还挂着只小铃铛,走起来隐约作响,这个叫做步步生莲(铃)。
“这衣服,这首饰,只有你才配穿戴,得了,今儿我大方一次,都送给小姐了!”初涧满意地审视我。
“这可不行,这些都是贵重的东西,我们头回见,怎么能收这么重的礼,再说我也没准备什么……”我想推辞,初涧攀着我的肩头狡黠一笑:“放心吧,我送你多少,张大爷自然会成倍返还,我不会吃一点儿亏的!”

我学着初涧的样子,穿着步步生莲的鞋子,摇曵地走进内堂,青青跳起来惊呼,张元隆也睁大了眼睛。
玩闹一个下午,晚膳用的也极尽兴。菜肴之精且不赘述,单是这酒,便是上品。酒名女儿红,原来也喝过,不觉得怎么样,可在这里,将女儿红加了姜丝梅子同煮,去了酒气,多了清香,温吞吞的,入口既甜糯又有酒的香冽,煞是可口,我喝着喝着滑了口,等到张元隆出声阻止的时候,已经醉得站不住了。
饮了醒酒汤,含了醒酒石,又浓浓地灌下两杯酽茶,张元隆一边抱怨初涧酒上得太多,一边后悔不该带我出门,可是既然已经醉了,只得硬着头皮回去面对冷面的四贝勒。
这次不知怎么回事,喝醉了我还这么兴奋,青青在马车上早睡倒了,我还拉着张元隆杂七杂八地扯闲篇,等车真正停在了碧巢的门口,下了车,凉风往面上一吹,我才开始担忧,伸头往院内看,黑洞洞的,胤禛也许还没回来呢。
没让张元隆往里送,拉着半睡半醒的青青踮着脚尖,轻手轻脚地穿过花径,往东厢我的房间走去。还好,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,在初涧那儿喝得太高兴了也忘了问时辰,也许现在还不算太迟。我暗自庆兴着推开门,跨进屋,回头对着青青轻松一笑:“你看,我就说没事的吧!”
话音刚落,只听见火镰打火的声音,灯光便在我的屋里亮起,灯前椅中,一身长衣的胤禛放下手中的火镰,轻轻地说了一句:“真的没事吗?”
青青吓得扑通跪倒,我的腿也软了一下,忙赔着笑脸行了个礼:“四哥哥好,您回来了!”
这是平时他每天回来的时候我对他说的一句话,今天不假思索便重复出来,自己也后悔地掐了一下大腿,青青的头伏得更低了。
胤禛笑了一声,道:“是啊,我回来得太早了!”
我最怕的就是胤禛在该怒的时候反而笑,蹲着身子便不敢起来,心中惊惶,一点儿酒意早跑到爪哇国去了。低头间,才发现自己还穿着那件白裙子,一惊之下差点儿没倒过气来,下午听初涧提起过,这样的前朝服色,只有在钞库街秦楼楚馆里才有人穿。
老天,求求你保佑胤禛没有去过那种地方!
我在心里打鼓,可是显然老天没有听到我的祈求,胤禛随即看清了我身上的衣服,一拍桌子站了起来:“那个张元隆把你带到什么地方去了?”
“没没没,没什么地方,只不过在金陵城里转了转,没到什么地方去……”我的声音该死地一点儿也不理直气壮,反倒是越说声越小,最后的几个字索性在胤禛的瞪视下咽进了肚子。
胤禛走到我身边,一脚蹬向仍趴在地上的青青,冷着声喊赵保儿:“把这个奴才拖到前院去,打二十板子,跟着主子侍候,不说尽心维护,反撺掇主子做不该做的事,给我狠狠地打!”赵保儿听了,命两个侍卫架起瘫软的青青,不一会儿便过了二门,进到前院,青青的呼喊声也随着竹板的拍打起响起。
我再也蹲不住了,一跤坐倒,胤禛对着立在一边的赵保儿一挥袖子:“把这后院的奴才全带到前院去,没我的吩咐不准进来,我有话对格格说。”
赵保儿喊出了西厢屋的两个丫头,出二门时还反手关上了门。
我坐在地上,揪着心口听着青青的惨叫,眼睛只敢盯着胤禛的鞋子,心里后悔得无以复加,连累了青青,我却在这儿一句话也不敢讲。
直到青青的叫声停止,拍打声也没了,胤禛这才转身坐回了椅上。
我不敢抬头,心里又气又悔,眼泪早流了下来。胤禛不说话,我也不敢看,只在地下坐着。
实在是掌不住了,我偷眼看他,他正看着手中茶碗,脸上阴晴不辨。
“四……四哥哥,我……”
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,才谙谙地开口:“我原不想管你,皇阿玛吩咐过要让你玩得随性些。可是,你今儿这样出格,我若再坐视,回京之后见了十三弟也不好交待。从明天起,没我陪着,你不要再出门,我把手上的事了了,带着你好好转转。还有,我吩咐保儿另寻了客栈,明儿我们就搬离这里。”
不提防他在这个当口提起了十三,我的心也凉了起来,骨子里的倔强执拗本性在这时抬头,我抬起头,用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清楚地说:“四哥哥这时候才想起了胤祥,皇上给您指侧福晋的那天,在霰华亭里怎么偏把他忘了?”
在我的注视下,胤禛丝毫没有变色,他的手还稳稳地端着茶碗,只是一丛幽暗的火焰在他的眼中燃烧,他瞬也不瞬地看着我,脸上的线条如刀劈斧凿般强硬:“换下衣服,早些安置吧,明天一早还得出门。”
说着,他放下茶碗,起身便走。
我每次都是在说出这么伤人的话之后再后悔,在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,我伸手拉住他衣襟下摆,心里酸痛酸痛的,象是有一把小刀在绞:“四哥哥,我……”
他停下脚步,笔直地站在我身前,熟悉的气息再一次包围我,我象是个溺水的人抱着浮木一样紧攥着他的衣襟,渐渐哭得直不起腰来,俯下身子把脸贴在手中他的衣襟上:“四哥哥,你……为什么这样对我?我做错了什么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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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afeitu  贵宾  发表于 2006-10-25 05:18:04 | 显示全部楼层
从遇见娜仁姐姐的那天早晨起,这个问题就象悬在我心上的一把刀,时不时地便刺我一下。无法愈合的伤口,日复一日的痛楚。我不管了,在我还能抓住他的时候,我要问清楚,从此以后,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,我绝不再提。
“你以前待我那样好,为什么突然这么冷淡?我真的……就这么……让你讨厌?”
他的身体一震,半晌哑着声音道:“不,曼萦。”
“那是为什么?”我急切地抬头,泪眼看着他。他却把头一扭,回避我的眼睛:“真的晚了,安置吧!”
“不!”我叫了起来,死死抱住他的腿:“我不安置,一觉睡醒,你又成了那个对我冷淡漠然的四贝勒,我不要安置,我不让你走!”
“曼萦!”他低吼,双腿的肌肉在我的怀抱里渐渐僵硬。他蹲下身来狼狈地掰我的手,指尖寒凉如冰。我借着酒劲冲动地猛站起来,搂住他的颈项,象他曾经对我做过的那样,象我在梦中无数次做过的那样,吻住了他。
他先是僵立着,继而大力扯开我的双手,喘息着要把我推开,我死命抱着他,把脸埋进他的怀里,我知道,只要一松手,就再也没有拥抱他的机会了。
他毕竟还是不舍对我用蛮力,扯了两下,听到我的痛哼声后,放弃地站定,任由我抱着,我的额头抵着他的下颔,听见他的声音吹动我的头发:“曼萦,你就忘了那天的事吧!”
哪天?
仅仅是那天?
我摇头,涕泪全抺在了他的胸前:“哪天的事?乾清宫你帮我拾起额娘的指甲的那天?我想家,在长春宫哭,你来安慰我的那天?我要撞到树上,你跑过来挡在我身前的那天?西巡时,你跳进湖里救我的那天?草原上,你拉着我的手一起看星星的那天?发库山里,你找到迷路的我的那天?你跟着蒙古王公一起取笑我的那天?还是霰华亭里你……”
“叫我忘了哪一天,胤禛?我能忘了哪一天?”
“你醉了!”他的声音强自镇定,我仍能听出其中的颤抖。
我在他怀里轻轻笑了起来:“胤禛,我只想醉,这样才有理由抱着你,其实……我早该醉……”
“曼萦!”他挣扎着别开头,垂在体侧的双手握成拳。
“我不求别的,胤禛,”我在他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,笑着说:“真的,只要这个晚上,只要能这样在你怀里。明天早上,你还是四贝勒,我还是曼萦格格,回京之后我就答应皇上嫁给十三哥哥。真的,只求……只求这一夜!”
要怪只怪乾清宫里的初见的那一眼,要恨只恨漫天海棠花雨中你的身影,要悔只悔裕亲王府里偏在我头上的那把伞,要问只问共骑时马背上跳脱的欢笑……
一步一步走到如今,一步一步走到痛心刻骨。
胤禛,胤禛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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